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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故事]一本不说话的书,区别

2024-01-17 66 admin

1、一本不说话的书:

  在公路旁的一个树林里,有一个孤独的农庄。人们沿着公路可以一直走进这农家的大院子里去。太阳在这儿照着;所有的窗子都是开着的。房子里面是一片忙碌的声音;但在院子里,在一个开满了花的紫丁香组成的凉亭下,停着一口敞着的棺材。一个死人已经躺在里面,这天上午就要入葬。棺材旁没有守着任何一个悼念死者的人;没有任何人对他流一滴眼泪。他的面孔是用一块白布盖着的,他的头底下垫着一大本厚书。书页是由一整张灰纸叠成的;每一页上夹着一朵被忘记了的萎谢了的花。这是一本完整的植物标本,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搜集得来的。它要陪死者一起被埋葬掉,因为这是他的遗嘱。每朵花都联系到他生命的一章。   “死者是谁呢?”我们问。回答是:“他是乌卜萨拉的一个老学生①。人们说:他曾经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他懂得古代的文学,他会唱歌,他甚至还写诗。但是由于他曾经遭遇到某种事故,他把他的思想和他的生命沉浸在烧酒里。当他的健康最后也毁在酒里的时候,他就搬到这个乡下来。别人供给他膳宿。只要阴郁的情绪不来袭击他的时候,他是纯洁得像一个孩子,因为这时他就变得非常活泼,在森林里跑来跑去,像一只被追逐着的雄鹿。不过,只要我们把他喊回家来,让他看看这本装满了干植物的书,他就能坐一整天,一会儿看看这种植物,一会儿看看那种植物。有时他的眼泪就沿着他的脸滚下来:只有上帝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但是他要求把这本书装进他的棺材里去。因此现在它就躺在那里面。不一会儿棺材盖子就会钉上,那么他将在坟墓里得到他的安息。”   ①乌卜萨拉是瑞典一个古老的大学。这儿常常有些学生,到老还没有毕业。   他的面布揭开了。死人的面上露出一种和平的表情。一丝太阳光射在它上面。一只燕子像箭似地飞进凉亭里来,很快地掉转身,在死人的头上喃喃地叫了几声。   我们都知道,假如我们把我们年轻时代的旧信拿出来读读,我们会产生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整个的一生和这生命中的希望和哀愁都会浮现出来。我们在那时来往很亲密的一些人,现在该是有多少已经死去了啊!然而他们还是活着的,只不过我们长久没有想到他们罢了。那时我们以为永远会跟他们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会跟他们一起共甘苦。   这书里面有一片萎枯了的栎树叶子。它使这书的主人记起一个老朋友——一个老同学,一个终身的友伴。他在一个绿树林里面把这片叶子插在学生帽上,从那时起他们结为“终身的”朋友。现在他住在什么地方呢?这片叶子被保存了下来,但是友情已经忘记了!   这儿有一棵异国的、在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植物;对于北国的花园说来,它是太娇嫩了;它的叶子似乎还保留着它的香气。这是一位贵族花园里的小姐把它摘下来送给他的。   这儿有一朵睡莲。它是他亲手摘下来的,并且用他的咸眼泪把它润湿过——这朵在甜水里生长的睡莲。   这儿有一根荨麻——它的叶子说明什么呢?当他把它采下来和把它保存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这儿有一朵幽居在森林里的铃兰花;这儿有一朵从酒店的花盆里摘下来的金银花;这儿有一片尖尖的草叶!   开满了花的紫丁香在死者的头上轻轻垂下它新鲜的、芬芳的花簇。燕子又飞过去了。“唧唧!唧唧!”这时人们拿着钉子和锤子走来了。棺材盖在死者身上盖下了——他的头在这本不说话的书上安息。埋葬了——遗忘了!      (1851年)   这是一首散文诗,收进安徒生于1851年出版的游记《在瑞典》一书中,为该书的第18章。这本“不说话的书”实际上说了许多话——说明了一个“老学生”的一生:“假如我们把我们年轻时代的旧信拿出来读读,我们会产生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整个的一生和这生命中的希望和哀愁都会浮现出来。”正因为那个“老学生”就要把保留着他“一生的希望和哀愁”的那本书装进他的棺材里去……那么他将在坟墓里得到他的安息。

2、区别:

  那正是五月。风吹来仍然很冷;但是灌木和大树,田野和草原,都说春天已经到来了。处处都开满了花,一直开到灌木丛组成的篱笆上。春天就在这儿讲它的故事。它在一棵小苹果树上讲——这棵树有一根鲜艳的绿枝:它上面布满了粉红色的、细嫩的、随时就要开放的花苞。它知道它是多么美丽——它这种先天的知识深藏在它的叶子里,好像是流在血液里一样。因此当一位贵族的车子在它面前的路上停下来的时候,当年轻的伯爵夫人说这根柔枝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是春天最美丽的表现的时候,它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接着这枝子就被折断了。她把它握在柔嫩的手里,并且还用绸阳伞替它遮住太阳。他们回到他们华贵的公馆里来。这里面有许多高大的厅堂和美丽的房间。洁白的窗帘在敞着的窗子上迎风飘荡;好看的花儿在透明的、发光的花瓶里面亭亭地立着。有一个花瓶简直像是新下的雪所雕成的。这根苹果枝就插在它里面几根新鲜的山毛榉枝子中间。看它一眼都使人感到愉快。   这根枝子变得骄傲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各色各样的人走过这房间。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份来表示他们的赞赏。有些人一句话也不讲;有些人却又讲得太多。苹果枝子知道,在人类中间,正如在植物中间一样,也存在着区别。   “有些东西是为了好看;有些东西是为了实用;但是也有些东西却是完全没有用,”苹果树枝想。   正因为它是被放在一个敞着的窗子面前,同时又因为它从这儿可以看到花园和田野,因此它有许多花儿和植物供它思索和考虑。植物中有富贵的,也有贫贱的——有的简直是太贫贱了。   “可怜没有人理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一切东西的确都有区别!如果这些植物也能像我和我一类的那些东西那样有感觉,它们一定会感到多么不愉快啊。一切东西的确有区别,而且的确也应该如此,否则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了!”   苹果枝对某些花儿——像田里和沟里丛生的那些花儿——特别表示出怜悯的样子。谁也不把他们扎成花束。它们是太普通了,人们甚至在铺地石中间都可以看得到。它们像野草一样,在什么地方都冒出来,而且它们连名字都很丑,叫做什么“魔鬼的奶桶”①。   ①即蒲公英,因为它折断后可以冒出像牛奶似的白浆。   “可怜被人瞧不起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你们的这种处境,你们的平凡,你们所得到的这些丑名字,也不能怪你们自己!在植物中间,正如在人类中间一样,一切都有个区别啦!”   “区别?”阳光说。它吻着这盛开的苹果枝,但是它也吻着田野里的那些黄色的“魔鬼的奶桶”。阳光的所有弟兄们都吻着它们——吻着下贱的花,也吻着富贵的花。   苹果枝从来就没想到,造物主对一切活着和动着的东西都一样给以无限的慈爱。它从来没有想到,美和善的东西可能会被掩盖住了,但是并没有被忘记——这也是合乎人情的。   太阳光——明亮的光线——知道得更清楚:   “你的眼光看得不远,你的眼光看得不清楚!你特别怜悯的、没有人理的植物,是哪些植物呢?”   “魔鬼的奶桶!”苹果枝说。“人们从来不把它扎成花束。人们把它踩在脚底下,因为它们长得太多了。当它们在结子的时候,它们就像小片的羊毛,在路上到处乱飞,还附在人的衣上。它们不过是野草罢了!——它们也只能是野草!啊,我真要谢天谢地,我不是它们这类植物中的一种!”   从田野那儿来了一大群孩子。他们中最小的一个是那么小,还要别的孩子抱着他。当他被放到这些黄花中间的时候,他乐得大笑起来。他的小腿踢着,遍地打滚。他只摘下这种黄花,同时天真烂漫地吻着它们。那些较大的孩子把这些黄花从空梗子上折下来,并且把这根梗子插到那根梗子上,一串一串地联成链子。他们先做一个项链,然后又做一个挂在肩上的链子,一个系在腰间的链子,一个悬在胸脯上的链子,一个戴在头上的链子。这真成了绿环子和绿链子的展览会。但是那几个大孩子当心地摘下那些落了花的梗子——它们结着以白绒球的形式出现的果实。这松散的、缥缈的绒球,本身就是一件小小的完整的艺术品;它看起来像羽毛、雪花和茸毛。他们把它放在嘴面前,想要一口气把整朵的花球吹走,因为祖母曾经说过:谁能够这样做,谁就可以在新年到来以前得到一套新衣。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这朵被瞧不起的花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预言家。   “你看到没有?”太阳光说。“你看到它的美没有?你看到它的力量没有?”   “看到了,它只能和孩子在一道时是这样!”苹果枝说。   这时有一个老太婆到田野里来了。她用一把没有柄的钝刀子在这花的周围挖着,把它从土里取出来。她打算把一部分的根子用来煮咖啡吃;把另一部分拿到一个药材店里当做药用。   “不过美是一种更高级的东西呀!”苹果枝说。“只有少数特殊的人才可以走进美的王国。植物与植物之间是有区别的,正如人与人之间有区别一样。”   于是太阳光就谈到造物主对于一切造物和有生命的东西的无限的爱,和对于一切东西永恒公平合理的分配。   “是的,这不过是你的看法!”苹果枝说。   这时有人走进房间里来了。那位美丽年轻的伯爵夫人也来了——把苹果枝插在透明的花瓶中,放在太阳光里的人就是她。她手里拿着一朵花——或者一件类似花的东西。这东西被三四片大叶子掩住了:它们像一顶帽子似地在它的周围保护着,使微风或者大风都伤害不到它。它被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那根娇嫩的苹果枝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几片大叶子现在轻轻地被挪开了。人们可以看到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黄色“魔鬼的奶桶”的柔嫩的白绒球!这就是它!她那么小心地把它摘下来!她那么谨慎地把这带回家,好使那个云雾一般的圆球上的细嫩柔毛不致被风吹散。她把它保护得非常完整。她赞美它漂亮的形态,它透明的外表,它特殊的构造,和它不可捉摸的、被风一吹即散的美。   “看吧,造物主把它创造得多么可爱!”她说。“我要把这根苹果枝画下来。大家现在都觉得它非凡地漂亮,不过这朵微贱的花儿,以另一种方式也从上天得到了同样多的恩惠。虽然它们两者都有区别,但它们都是美的王国中的孩子。”   于是太阳光吻了这微贱的花儿,也吻了这开满了花的苹果枝——它的花瓣似乎泛出了一阵难为情的绯红。      (1852年)   这也是一首散文诗,最初发表在1852年哥本哈根出版的《丹麦大众历书》上。“植物与植物之间是有区别的,正如人与人之间有区别一样”。这里所说的“区别”是指“尊贵”和“微贱”之分。开满了花的苹果枝是“尊贵”的,遍地丛生的蒲公英是“微贱”的。虽然它们都有区别,但它们都是美的王国中的孩子。“于是太阳光吻了这微贱的花,也吻了这开满了花的苹果枝——它的花瓣似乎泛出了一阵难为情的绯红。”——因为他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认为自己最为“尊贵”。这里充分表现出了安徒生的民主精神。

3、贝脱、比脱和比尔:

  现在的小孩子所知道的事情真多,简直叫人难以相信!你很难说他们有什么事情不知道。说是鹳鸟把他们从井里或磨坊水闸里捞起来,然后把他们当做小孩子送给爸爸和妈妈——他们认为这是一个老故事,半点也不会相信。但是这却是唯一的真事情。   不过小孩子又怎样来到磨坊水闸和井里的呢?的确,谁也不知道,但同时却又有些人知道。你在满天星斗的夜里仔细瞧过天空和那些流星吗?你可以看到好像有星星在落下来,不见了!连最有学问的人也没有办法把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解释清楚。不过假如你知道的话,你是可以作出解释的。那是像一根圣诞节的蜡烛;它从天上落下来,便熄灭了。它是来自上帝身边的一颗“灵魂的大星”。它向地下飞;当它接触到我们的沉浊的空气的时候,就失去了光彩。它变成一个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因为它比我们的空气还要轻得多:它是天上送下来的一个孩子——一个安琪儿,但是没有翅膀,因为这个小东西将要成为一个人。它轻轻地在空中飞。风把它送进一朵花里去。这可能是一朵兰花,一朵蒲公英,一朵玫瑰花,或是一朵樱花,它躺在花里面,恢复它的精神。   它的身体非常轻灵,一个苍蝇就能把它带走;无论如何,蜜蜂是能把它带走的,而蜜蜂经常飞来飞去,在花里寻找蜜。如果这个空气的孩子在路上捣蛋,它们决不会把它送回去,因为它们不忍心这样做。它们把它带到太阳光中去,放在睡莲的花瓣上。它就从这儿爬进水里;它在水里睡觉和生长,直到鹳鸟看到它、把它送到一个盼望可爱的孩子的人家里去为止。不过这个小家伙是不是可爱,那完全要看它是喝过了清洁的泉水,还是错吃了泥巴和青浮草而定——后者会把人弄得很不干净。   鹳鸟只要第一眼看到一个孩子就会把他衔起来,并不加以选择。这个来到一个好家庭里,碰上最理想的父母;那个来到极端穷困的人家里——还不如呆在磨坊水闸里好呢。   这些小家伙一点也记不起,他们在睡莲花瓣下面做过一些什么梦。在睡莲花底下,青蛙常常对他们唱歌:“阁,阁!呱,呱!”在人类的语言中这就等于是说:“请你们现在试试,看你们能不能睡着,做个梦!”他们现在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最初是躺在哪朵花里,花儿发出怎样的香气。但是他们长大成人以后,身上却有某种品质,使他们说:“我最爱这朵花!”这朵花就是他们作为空气的孩子时睡过的花。   鹳鸟是一种很老的鸟儿。他非常关心自己送来的那些小家伙生活得怎样,行为好不好?他不能帮助他们,或者改变他们的环境,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他在思想中却没有忘记他们。   我认识一只非常善良的老鹳鸟。他有丰富的经验,他送过许多小家伙到人们的家里去,他知道他们的历史——这里面多少总是牵涉到一点磨坊水闸里的泥巴和青浮草的。我要求他把他们之中随便哪个的简历告诉我一下。他说他不止可以把一个小家伙的历史讲给我听,而且可以讲三个,他们都是发生在贝脱生家里的。   贝脱生的家庭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庭。贝脱生是镇上三十二个参议员中的一员,而这是一种光荣的差使。他成天跟这三十二个人一道工作,经常跟他们一道消遣。鹳鸟送一个小小的贝脱到他家里来——贝脱就是一个孩子的名字。第二年鹳鸟又送一个小孩子来,他们把他叫比脱。接着第三个孩子来了;他叫比尔,因为贝脱、比脱和比尔都是贝脱生这个姓的组成部分。   这样他们就成了三兄弟。他们是三颗流星,在三朵不同的花里睡过,在磨坊水闸的睡莲花瓣下面住过。鹳鸟把他们送到贝脱生家里来。这家的屋子位于一个街角上,你们都知道。   他们在身体和思想方面都长成了大人。他们希望成为比那三十二个人还要伟大一点的人物。   贝脱说,他要当一个强盗。他曾经看过《魔鬼兄弟》①这出戏,所以他肯定地认为做一个大盗是世界上最愉快的事情。   ①原文是“EraDiavolo”。这是法国歌剧作曲家奥柏(D.E.Auber,1782—1871)于1830年初次演出的一部歌剧。“魔鬼兄弟”是意大利一个“匪徒”MichellePezza(1771—1806)的绰号。他因为领导游击队从法国人手中收复意大利的失地那不勒斯而被枪杀。   比脱想当一个收破烂的人。至于比尔,他是一个温柔和蔼的孩子,又圆又肥,只是喜欢咬指甲——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他想当“爸爸”。如果你问他们想在世界上做些什么事情,他们每个人就这样回答你。   他们上学校。一个当班长,一个考倒数第一名,第三个不好不坏。虽然如此,他们可能是同样好,同样聪明,而事实上也是这样——这是他们非常有远见的父母说的话。   他们参加孩子的舞会。当没有人在场的时候,他们抽雪茄烟。他们得到学问,交了许多朋友。   正如一个强盗一样,贝脱从极小的时候起就很固执。他是一个非常顽皮的孩子,但是妈妈说,这是因为他身体里有虫的缘故。顽皮的孩子总是有虫——肚皮里的泥巴。他生硬和固执的脾气有一天在妈妈的新绸衣上发作了。   “我的羔羊,不要推咖啡桌!”她说。“你会把奶油壶推翻,在我的新绸衣上弄出一大块油渍来的!”   这位“羔羊”一把就抓住奶油壶,把一壶奶油倒在妈妈的衣服上。妈妈只好说:“羔羊!羔羊!你太不体贴人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有坚强的意志。坚强的意志表示性格,在妈妈的眼中看来,这是一种非常有出息的现象。   他很可能成为一个强盗,但是他却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强盗。他只是样子像一个强盗罢了:他戴着一顶无边帽,打着一个光脖子,留着一头又长又乱的头发。他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不过只是在服装上是这样,实际上他很像一株蜀葵。他所画的一些人也像蜀葵,因为他把他们画得都又长又瘦。他很喜欢这种花,因为鹳鸟说,他曾经在一朵蜀葵里住过。   比脱曾经在金凤花里睡过,因此他的嘴角边现出一种黄油的表情①;他的皮肤是黄的,人们很容易相信,只要在他的脸上划一刀,就有黄油冒出来。他很像是一个天生卖黄油的人;他本人就是一个黄油招牌。但是他内心里却是一个“卡嗒卡嗒人”②。他代表贝脱生这一家在音乐方面的遗传。“不过就他们一家说来,音乐的成分已经够多了!”领居们说。他在一个星期中编了十七支新的波尔卡舞曲,而他配上喇叭和卡嗒卡嗒,把它们组成一部歌剧。唔,那才可爱哩!   ①金凤花在丹麦文里是“Smarblomst”,照字面译是“黄油花”的意思,因为这花很像黄油。“黄油的表情”(Smarret)是安徒生根据这种意思创造出来的一个词儿。   ②原文是“skraldemand”,即“清道夫”。安徒生在这儿作了一个文字游戏。skraldemand是由skralde和mand两个字合成的。skralde一字单独的意思是一种发出单调的“卡嗒卡嗒”声的乐器。   比尔的脸上有红有白,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他在一朵雏菊里睡过。当别的孩子打他的时候,他从来不还手。他说他是一个最讲道理的人,而最讲道理的人总是让步的。他是一个收藏家;他先收集石笔,然后收集印章,最后他弄到一个收藏博物的小匣子,里面装着一条棘鱼的全部骸骨,三只用酒精浸着的小耗子和一只剥制的鼹鼠。比尔对于科学很感兴趣,对于大自然很能欣赏。这对于他的父母和自己说来,都是很好的事情。   他情愿到山林里去,而不愿进学校;他爱好大自然而不喜欢纪律。他的兄弟都已经订婚了,而他却只想着怎样完成收集水鸟蛋的工作。他对于动物的知识比对于人的知识要丰富得多。他认为在我们最重视的一个问题——爱情问题上,我们赶不上动物。他看到当母夜莺在孵卵的时候,公夜莺就整夜守在旁边,为他亲爱的妻子唱歌:“嘀嘀!吱吱!咯咯——丽!”像这类事儿,比尔就做不出来,连想都不会想到。当鹳鸟妈妈跟孩子们睡在窠里的时候,鹳鸟爸爸就整夜用一只腿站在屋顶上。比尔这样连一个钟头都站不了。   有一天当他在研究一个蜘蛛网里面的东西时,他忽然完全放弃了结婚的念头。蜘蛛先生忙着织网,为的是要网住那些粗心的苍蝇——年轻的、年老的、胖的和瘦的苍蝇。他活着是为了织网养家,但是蜘蛛太太却只是专为丈夫而活着。她为了爱他就一口把他吃掉:她吃掉他的心、他的头和肚皮。只有他的一双又瘦又长的腿还留在网里,作为他曾经为全家的衣食奔波过一番的纪念。这是他从博物学中得来的绝对真理。比尔亲眼看见这事情,他研究过这个问题。“这样被自己的太太爱,在热烈的爱情中这样被自己的太太一口吃掉。不,人类之中没有谁能够爱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爱值不值得呢?”   比尔决定终身不结婚!连接吻都不愿意,他也不希望被别人吻,因为接吻可能是结婚的第一步呀。但是他却得到了一个吻——我们大家都会得到的一个吻:死神的结实的一吻。等我们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后,死神就会接到一个命令:“把他吻死吧!”于是人就死了。上帝射出一丝强烈的太阳光,把人的眼睛照得看不见东西。人的灵魂,到来的时候像一颗流星,飞走的时候也像一颗流星,但是它不再躺在一朵花里,或睡在睡莲花瓣下做梦。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它飞到永恒的国度里去;不过这个国度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出来。谁也没有到它里面去看过,连鹳鸟都没有去看过,虽然他能看得很远,也知道很多东西。他对于比尔所知道的也不多,虽然他很了解贝脱和比脱。不过关于他们,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我想你也是一样。所以这一次我对鹳鸟说:“谢谢你。”但是他对于这个平凡的小故事要求三个青蛙和一条小蛇的报酬,因为他是愿意得到食物作为报酬的。你愿不愿意给他呢?我是不愿意的。我既没有青蛙,也没有小蛇呀。      (1868年)   这篇作品,发表在哥本哈根1868年1月12日出版的《费加罗》(Eigaro)杂志。安徒生在他的手记中写道:“《贝脱·比脱和比尔》,像《小小的绿东西》一样,来源于一个舒适的住处,可以使人产生得意和自满之感的这种情境。”但这里却是写平凡的人生。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以及他在一生中所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殊途同归,“等我们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后,死神就会接到一个命令:把他吻死吧!于是人就死了。”他的灵魂就“飞到永恒的国度里去;不过这个国度是什么样子的,谁也说不出来。”安徒生对此也不能解答。

4、鬼火进城了:

  从前有一个人会讲许多新的童话;不过据他说,这些童话都偷偷地离开他了。那个经常来拜访他的童话不再来了,也不再敲他的门了。为什么它不再来呢?是的,这人的确有很久没有想到它,也没有盼望它来敲他的门,而它也就没有来,因为外面有战争,而家里又有战争带来的悲哀和忧虑。   鹳鸟和燕子从长途旅行中回来了,它们也没有想到什么危险。当它们到来的时候,窠被烧掉了,人类的住屋也被烧掉了,门都倒了,有的门简直就不见了;敌人的马匹在古老的坟墓上践踏。这是一个艰难黑暗的时代,但是这样的时代也总有一天要结束。   事实上它现在已经结束了。但是童话还没有来敲门,也没有送来什么消息。   “它一定死的,跟别的东西一起消灭了,”这人说。不过童话是永远不会死的!   一整年又过去了。他非常想念童话!   “我不知道,童话会不会再来敲我的门?”   他还能生动地记起,童话曾经以种种不同的姿态来拜访他:有时它像春天一样地年轻和动人,有时它像一个美丽的姑娘,头上戴着一个车叶草编的花环,手中拿着一根山毛榉的枝子,眼睛亮得像深树林里的、照在明亮的太阳光下的湖。有时它装做一个小贩到来。它打开它的背包,让银色的缎带飘出来——上面写着诗和充满了回忆的字句。不过当它装做一个老祖母到来的时候,它要算是最可爱的了。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她的一对眼睛是大而又聪明。她能讲远古时代的故事——比公主用金纺锤纺纱、巨龙在宫门外守卫着的那个时代还要古。她讲得活灵活现,弄得听的人仿佛觉得有黑点子在眼前跳舞,仿佛觉得地上被人血染黑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和听到这样的故事,真有些骇人,但同时它又很好玩,因为它是发生在那么一个远古的时代里。   “她不会再来敲我的门吧!”这人说。于是他凝望着门,结果黑点子又在他眼前和地上出现了。他不知道这是血呢,还是那个艰难的黑暗时代的丧服上用的黑纱。   当他这样坐着的时候,就想起童话是不是像那些古老的童话中的公主一样,藏起来了,需要人把它找出来呢?如果它被找出来了,那么它又可以发出新的光彩,比以前还要美丽。   “谁知道呢?可能它就藏在别人随便扔在井边的一根草里。注意!注意!可能它就藏在一朵萎谢的花里——夹在书架上的那本大书里的花里。”   为了要弄清楚,这人就打开一本最新的书;不过这里面并没有一朵花。他在这里读到丹麦人荷尔格的故事②,他同时还读到:这个故事是由一个法国修道士杜撰的,是一本“译成丹麦文和用丹麦文印出来”的传奇,因此丹麦人荷尔格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同时也永远不会像我们所歌颂的和相信的那样,又回到我们这儿来。丹麦人荷尔格和威廉·退尔①一样,不过是一个口头传说,完全靠不住,虽然它是花了很大一番考据功夫,写上书本的。   “唔,我要相信我所相信的东西,”这人说,“脚没有踩过的地方,路也不会展宽的。”   于是他把书合上,放到书架上去,然后就走到窗前的新鲜花朵那儿去;童话可能就藏在那些有黄色金边的红郁金香里,或者在新鲜的玫瑰花里,或者在颜色鲜艳的茶花里。花瓣之间倒是有太阳,但是没有童话。   “多难的时代里长出的花儿,总是很美丽的。不过它们统统被砍掉,编成花圈,放进棺材里,上面又盖上国旗!可能童话就跟这些花儿一起被埋葬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花儿就应该知道,棺材也应该知道,泥土也应该知道,从土里长出的每根草也应该能讲出一个道理来了。童话是从来不会死的。   “可能它曾经到这儿来过一次,敲过门——不过那时谁会听见和想到它呢?人们带着阴郁、沉重、几乎生气的神情来望着春天的太阳、喃喃的鸟儿和一切愉快的绿东西。舌头连那些古老的、快乐的民间歌曲都不唱;它们跟我们最心爱的东西一起被埋在棺材里。童话尽可以来敲门,不过不会有人听见的。没有人欢迎它,因此它就走了。   “我要去寻找它!”   “到乡下去找它!到树林里去找它!到广阔的海滩上去找它!”   乡间有一个古老的庄园。它有红色的墙和尖尖的山形墙;塔顶上还飘着一面旗。夜莺在繸子很细的山毛榉叶子间唱着歌,望着花园里盛开的苹果树,还以为它们开的就是玫瑰花呢。在夏天的太阳光里,蜜蜂在这儿忙着工作,围着它们的皇后嗡嗡地吟唱。秋天的风暴会讲出许多关于野猎的故事,关于树林的落叶和过去的人类的故事。在圣诞节的时候,野天鹅在一片汪洋的水上唱着歌;而在那个古老的花园里,人们坐在炉边倾听歌声和远古的传说。   在花园一个古老的角落里,有一条生满了野栗树的大路,引诱人们向它的树荫里走去。这人便走进去寻找童话,风儿曾经在这儿低声地对他讲过“一个贵族和他的女儿们”②的故事。树精——她就是童话妈妈本人——曾经在这儿对他讲述过“老槲树的梦”②。在祖母活着的时候,这儿有修剪得很整齐的篱笆;可是现在这儿只长着凤尾草和荨麻——它们把遗弃在那儿的残破的古代石像都掩盖住了。这些石像的眼睛里长出了青苔,但是它们仍然能像以前一样看得见东西——而来寻找童话的人却看不见,因为他没有看见童话。童话到哪儿去了呢?   千百只乌鸦在他的头上飞,在一些古老的树上飞,同时叫着:“它就在那里!它就在那里!”   他走出花园,走出花园外面的护墙河,走到赤杨树林里面去。这儿有一个六角形的小屋子,还附带有一个养鸡场和养鸭场。在屋子的中央坐着一个老太婆。她管理这儿的一切事情;生下的每一个蛋,从蛋里爬出的每一只小鸡,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她并不是这人所要找的那个童话:这一点她可以拿出那张受过洗礼的证书和那张种过天花的证书来作证。这两件东西都放在抽屉里。   在外面,离屋子不远,有一个土丘,上面长满了红山楂和金链花。这儿躺着一块古老的墓碑。它是从一个乡下市镇的教堂墓地里搬来的;它是城里一个有声望的参议员的纪念碑。他的太太和五个女儿,全都拱着双手,穿着绉领,在他的石像周围站着。人们可以把他们观察很久,一直观察到使它在思想上发生作用,同时思想又在石像上发生反作用,使它能讲出关于远古时代的事情——那个找童话的人最低限度有这种想法。当他来到这儿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活蝴蝶落在这位石雕的参议员的额角上。蝴蝶拍着翅膀,向前飞了一会儿,然后又落到墓石的近旁,像是要把这儿生长着的东西都指出来似的。这儿长着有四片叶子的苜蓿;一共有七棵,排成一行。幸运的事情总不是单独到来的。他摘下苜蓿叶子,装进衣袋里。这人想:幸运是跟现钱一样好;但是美妙的新童话比那还要好。但是他在这儿没有找到童话。   太阳,又红又大的太阳,落下去了,草地上升起了烟雾;沼泽女人正在酿酒。   现在是晚上。他单独站在房子里,朝着大海、草地、沼泽和海滩上望。月光很明朗,草地上笼罩着一层烟雾,好像一个大湖。像传说上所讲的,它的确曾经是一个大湖——这个传说现在在月光中得到了证明。这人想起了他住在城里时读过的故事:威廉·退尔和丹麦人荷尔格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是,像作为传说的证明的这个湖一样,他们却活在民间的传说里。是的,丹麦人荷尔格会再回来的!   当他正站着深思的时候,窗子上有相当重的敲击声。这是一只雀子,一只蝙蝠,还是一只猫头鹰呢?如果是这类东西,就没有开门的必要。但窗子却自动地开了,一个老太婆向这人望。   “什么?”他说。“她是什么人?她直接朝第二层楼上望。难道她是站在梯子上吗?”   “你衣袋里有一棵长着四片叶子的苜蓿,”她说。“是的,你有七棵,其中有一棵还有六片叶子呢。”   “请问你是谁?”这人又问。   “沼泽女人!”她回答说。“酿酒的沼泽女人。我正在酿酒。酒桶安上了塞子,但是一个恶作剧的沼泽小鬼把塞子拔掉了,而且把它向院子里扔来,打在窗子上。现在啤酒正在从桶里往外直淌,这对什么人都没有好处。”   “请你讲下去!”这人说。   “啊,请等一下!”沼泽女人说。“我此刻还有一件别的事情要做。”于是她就走了。   这人正要关上窗子,沼泽女人忽然又出现了。   “现在我做完了!”她说。“不过,如果明天天气好,我就把另外一半啤酒留到明天再酿。唔,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呢?我现在回来了,因为我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呀。你衣袋里有七棵带四片叶子的苜蓿,其中有一棵是六片叶子的。这使人起尊敬之感,因为它是长在大路旁的一种装饰品,不过这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发现的。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呢?不要站着像个呆子呀,因为我得马上去看我的塞子和桶!”   于是这人便问起童话,问她在路上是不是看到过童话。   “嗨,愿上帝保佑我的大酒桶!”沼泽女人说,“难道你所知道的童话还不够吗?我的确相信你所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关心别的事情,注意别的事情才对。连小孩子也不再要什么童话了。给男孩子一支雪茄,给女孩子一条新裙子吧;他们会更喜欢这类东西的。听什么童话!嗨,应该做的事情多着呢,更重要的事情有的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人问。“你懂得什么世事?你所看到的只是青蛙和鬼火!”   “是的,请你当心鬼火吧,”沼泽女人说,“它们已经出来了!它们已经溜走了!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一件事情!跟我一块儿到沼泽地来吧,我必须在场,我可以把整个的事儿都告诉你。当你那七棵有四片叶子的苜蓿——其中有一棵是六片叶子的——还是新鲜的时候,当月亮还是很高的时候,请你赶快来!”   于是沼泽女人就不见了。   教堂上的钟敲了12下;最后一下还没有敲完,这人已经走出了屋子,来到花园里,站在草地上了。烟雾已经散了。沼泽女人停止了酿酒。   “你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才到来!”沼泽女人说。“巫婆比人走得快得多。我很高兴,我生来就是一个巫婆!”   “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呢?”这人问。“这跟童话有关吗?”   “难道你就不能问点别的东西吗?”沼泽女人说。   “你是不是想和我谈一点关于未来的诗的问题呢?”这人又问。   “请你不要卖弄学问吧!”沼泽女人说。“让我回答你吧。你心里老想着诗,而嘴上却问起童话来,好像童话就是一切艺术的皇后似的。她是一个最老的人,不过她的样子却显得最年轻。我对她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我有个时候也是年轻的,这也不是什么幼稚病。有个时候我也是相当漂亮的一个妖姑娘呢;我也在月亮底下和别人跳过舞,听过夜莺的曲子,到森林里去过,会见过童话姑娘——她老是在那儿东跑西跑。她一会儿跑进一朵半开的郁金香或一朵普通的野花里去,一会儿偷偷地走进教堂,把自己裹在祭坛蜡烛上挂着的黑丧布里睡去!”   “你的消息真灵通!”这人说。   “我知道的东西起码应该和你一样多!”沼泽女人说。“童话和诗——不错,它们像同一材料织成的两段布。它们可以随便在什么地方躺下来。它们所做的事和讲的话,人们可以随意编造,而且编得又好又便宜。你可以一文不花就从我这里得到这些东西。我有一整柜子的瓶装诗。这是诗精,诗的最好一部分——它是又甜又苦的草药。人们对诗的无论哪方面的要求,我的瓶子里都有。在节日里我把它洒一点到手帕上,不时闻闻它。”   “你所讲的这番话真是奇妙极了!”这人说。你有瓶装的诗?”   “比你所能接受得了的还多!”沼泽女人说。“你知道,‘踩着面包走的女孩’②这个故事吧?她这样做,为的是怕弄脏了她的新鞋子。这个故事被写下来,而且还被印出来了。”   “这个故事是我亲自讲出来的。”这人说。   “对,那么你应该知道它了。”沼泽女人说,“你也知道,那个女孩立刻就沉到地底下的沼泽女人那儿去了——那个魔鬼的老太太这时正来拜访,为的是要检查酒厂。她一看见这个女孩子沉下来就要求把她带走,作为她来拜访的一个纪念品。她得到了这个孩子,我也得到了一件毫无用处的礼品。它是一个旅行药柜——整柜子全是瓶装的诗。老太太告诉我柜子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它还立在那儿。请你去看一次吧!你衣袋里装着七棵带四片叶子的苜蓿——其中一棵是六片叶子的——所以你应该看得见它了。”   的确,沼泽地的中央有一根粗大的赤杨树干。它就是老太太的柜子。沼泽女人说,这柜子对她和对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人都是开着的,人们只须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它的前面,后面,每一边和每一角都可以打开——真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但是它的样子却像一根赤杨树干。各国的诗人,特别是我们本国的诗人,都是在这儿制造出来的。他们的精神都加以考虑、品评、翻新和净化以后才装进瓶子里的。祖母以她“极大的本能”——这是人们不愿说“天才”时所用的一个字眼——把这个或那个诗人的气味,再加上一点儿鬼才,混合在一起封在瓶子里,作为将来之用。   “我请求你让我看看!”这人说。   “是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后面!”沼泽女人说。   “不过现在我们是在柜子旁边呀!”这人说,同时朝里面看。“这儿有种种不同体积的瓶子。这一个里面装的什么呢?那一个里面装的什么呢?”   “这就是人们所谓的五月香,”沼泽女人说。“我自己还没有用过,不过我知道,如果把酒洒一滴到地上,马上就会有一个长满了睡莲、水芋和野薄荷的美丽的小湖出现。你只须滴两滴到一本旧练习簿上——甚至小学最低班的练习簿上——这本子就可以成为一部芬芳的剧本。它可以上演,也可以叫你睡过去,因为它的香气是那么强烈。瓶子上贴着这样的标签:‘沼泽女人监制’——其用意是要恭维我一番。   “这是一个‘造谣瓶’。它里面装着的似乎只是最脏的水。里面的确是最脏的水,不过它含有街头闲话的发酵粉、三两谎话和二钱真理。这几种成分被桦木条搅成一团——不是在咸水里浸了很久的、专门用以打犯人的流着血的背的那种枝条,也不是小学老师用的那种枝条,而是从扫沟渠的扫帚上抽下来的一根枝条。   “这是一个装满了仿照圣诗调子写的、虔诚的诗的瓶子。每一滴能够发出那种像地狱门的响声。它是用刑罚的血和汗所做成的。有的人说它不过是一点鸽子的胆汁罢了。不过鸽子是最虔诚的动物,并没有胆汁;那些不懂得博物学的人都这样讲。   “这是一个最大的瓶子,它占了半个柜子的面积——装满了‘日常故事’的瓶子。它是用膀胱和猪皮包着的,因为它的力量不能被蒸发掉。每个民族都可以依照自己摇瓶子的方法做出自己的汤。这儿有古老的德国血汤,里面有强盗肉丸子。这儿还有稀薄的农民汤,在它里面真正的枢密大臣像豆子似的沉到底,而面上则浮着富有哲学意味的胖眼睛。这儿有英国的女管家汤和法国用鸡腿和麻雀腿熬的‘鸡汤’——这在丹麦文里叫做‘康康舞汤’③。不过最好的汤是‘哥本哈根汤’。家里的人都这样说。   “这是一个香槟瓶子,里面装着‘悲剧’。它能够爆裂,它也应该如此。喜剧是像能打到眼里去的细沙——这也就是说,较细致的喜剧。瓶子里也有较粗的喜剧,不过它们还只是一些待用的剧名——其中有些非常有名的剧名,如:《你敢向机器里吐痰吗》,《一记耳光》,《可爱的驴子》和《她喝得烂醉》。”   这人听到这番话,就沉入到幻想中去了。不过沼泽女人想得更远一点;她想把事情做个结束。   “这个老柜子你已经看得相当久了!”她说,“你已经知道它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不过你应该知道的更重要的东西,你还不知道。鬼火现在到城里来了!这比诗和童话要重要得多。我的确应该闭住嘴,不过大概有某种力量,某种命运,某种无可奈何的东西塞在我的喉咙里,老是要跑出来。鬼火进了城!他们在猖狂作乱!你们人呵,当心啦!”   “你说的这一套,我连半个字也不懂!”这人说。   “请劳驾坐在柜子上吧。”她说,“不过请你当心不要坐塌了,把瓶子打碎——你知道它们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有一件大事我非得讲出来不可。它还是昨天发生的;并没有很早就发生。它的有效期限还有364天。我想你知道一年有多少日子吧?”   下面是沼泽女人所讲的话:   “昨天沼泽地上有一个很大的热闹场面!那是一个孩子的盛会!一个小鬼火出生了——事实上他们有一打同时出生。他们得到了许可: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跑到人世间去,也可自由行动,发号施令,好像他们生下来就是人一样。这是沼泽地上的一件大事,因此鬼火,在沼泽地和草原上,像亮光一样,男的女的都跳起舞来——因为他们中间有几个是女性,虽然他们一般都不讲出来。我坐在那个柜子上,把这12个新生的鬼火抱在膝上。他们像萤火虫似的发出亮光来。他们已经开始跳起来,而他们的体积每一秒钟都在增长,因此不到一刻钟,他们的样子就好像他们的父亲和叔父那样大。按照大家公认的一个老规矩和特权,如果月亮照得完全像昨天一样,风吹得完全像昨天一样,在这个时刻所出生的一切鬼火,都有权变成人,而他们每一个人,在一年的时限内,可以行使他们的权利。如果每个鬼火不怕掉到海里去、不怕被大风暴吹熄的话,他可以跑遍全国,跑遍整个世界。他可以附在一个人身上,代他讲话,随意行动。一个鬼火可以随意以任何形式出现;他可以是男人或女人,可以依照他们的精神行动,但是必须走自己的极端,把他想要做的事都做出来。不过他在一年之中要大规模地把365个人引入歧途:把他们从真理和正确的道路上引走。只有这样,一个鬼火才能达到最高峰——成为魔鬼专车前面的一个跑腿。这样,他就可以穿起深黄的衣服,从喉咙里喷出火焰来。这足够使一个普通的鬼火得到满足。不过里面也有一些凶险。一个有抱负的鬼火想完成这么一个出色的任务,得碰到一些麻烦。如果一个人的眼睛能看清面前是什么东西,而把鬼火一口气吹走的话,那么鬼火就完蛋了,它只有再回到沼泽里来。同样,如果鬼火在一年终结以前要回家来看看、而放弃他们的工作,那么他也就完蛋,再也不能照得很亮,于是他很快就会灭了,再也燃不起来。当一年终了的时候,如果他还没有把365个人引入歧途、离开真理和一切美善的东西的话,那么他就要被监禁在一块腐木里面,躺在那儿发着闪光,不能动弹一下。对于一个活泼的鬼火说来,这是再厉害不过的一种惩罚。这一切我全知道。同时我也把这事情讲给我抱在膝上的12个鬼火听。他们听了乐得不可开交。我告诉他们,说最安全和最简单的办法是放弃这种光荣,什么事情也不干。可是小鬼火们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已经幻想自己穿起深黄的衣服,从喉咙里喷出火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吧!’年老的几位鬼火说。‘你们去和人开玩笑吧,’另外几位说。‘人把我们的草地都滤干了!他们已经开始在排水。我们的后代将怎么活下去呢?’“‘我们要发出火光来!发出火光来!’新生的鬼火说。事情就这样肯定下来了。   “一个跳舞会开始了——时间只有一秒钟;它不能再短。妖姑娘们跟别的妖姑娘们转了三个圈子,为的是不要显得骄傲,她们一般只是愿意和她们自己跳舞。接着舞会发起人就散发礼品:‘打水漂’——这就是礼物的名字。礼物像矽石似的在沼泽地的水上飞过去。每个姑娘又彼此赠送一小片面纱。‘把这拿去吧!’她们说,‘那么你就会跳更高级的舞——那些不可少的比较困难的旋转和扭腰。这样你们就有恰当的风度,你们就可以在上流社会里表现自己。’夜渡乌教每一个年轻的鬼火说:‘好——好——好。’而且教他们在什么场合说最恰当。这是一件最大的礼品,它可以使你受用不尽。猫头鹰和鹳鸟也提了一些意见——不过他们说,这都不值得一谈,因此我们就不提了。国王瓦尔得马尔这时正来到沼泽地上野猎。当这些贵族们听到这个盛会时,他们就赠送了一对漂亮的猎犬,作为礼品。它们追起东西来跟风一样快,同时能够背起一个到三个鬼火。两个老梦魔——他们靠骑着东西飞行过日子——也来参加了这次盛会。他们马上就传授起钻钥匙孔的技术来,使得所有的门等于没有。这两位老梦魔还提议把小鬼火们带到城里去,因为城里的情形他们很熟悉。他们一般是骑在自己的鬃毛上在空中飞过,而且总是把毛打一个结,因为他们喜欢坐硬席。可是他们现在叉着腿坐在猎犬身上,把这些年轻的鬼火——他们打算到城里去把人引入歧途——抱在怀里,于是嘘的一声,他们就不见了。   “这全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现在鬼火到城里来了,开始进行工作——不过怎样进行呢?唉!你能够告诉我吗?我的大脚趾里有一根气候线。它总是告诉我一些事情的。”   “这倒是一个完整的童话呢。”这人说。   “是的,不过这只是童话的一个开头,”沼泽女人说。“你能够告诉我,鬼火的行为和做的事情是怎样的吗?他们以什么样的形态来把人引到邪路上去呢?”   “我相信,”这人说,“人们可以写成一部鬼火传奇,分成十二卷,每一卷谈一个鬼火。也许更好是写成一部通俗剧本。”   “你写吧,”沼泽女人说,“不过最好还是让它去吧。”   “是的,那当然更容易,更舒服,”这人说。“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受报纸的拘束了。受报纸的拘束,其不舒服的程度跟鬼火关在朽木里发光而不敢说一句话没有两样。”   “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沼泽女人说。“让别的人——那些会写的和不会写的人——去写吧!我把我桶上的一个旧塞子给你。它可以打开放着诗瓶的那个柜子,你可以从那里取出你所需要的东西。可是你,亲爱的朋友,你的手似乎被墨水染得够黑了。你似乎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不必每年东跑西跑去寻找童话了。世上特别应该做的重要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已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鬼火现在进城了!”这人说。“我听到过这事情,我也懂得这事情!不过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对人说,‘看呀,鬼火穿着庄严的衣服在那里活动!’人们一定会把我痛打一顿的。”   “他们有时也穿着裙子活动呀!”沼泽女人说,“一个鬼火可以以各种形式,在任何地方出现。他到教堂里去,不是为了去做礼拜,而是为了要附在牧师身上。他在选举的时候演讲,不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一个画家,也可以是一个演员。不过他把权利抓到手上来了以后,它的颜料匣子可就空了!我闲聊了一大阵子,但是我必须把塞在我喉头的东西拉出来,即使这对于我家庭不利也管不了。现在我要把许多人救出来!这并不是因为出自善意,或者是为了要得到一枚勋章。我要做出我能做到的最疯狂的事情,我把这事告诉给一个诗人;只有这样,整个城市才会马上知道。”   “城市将会一点也不在乎,”这人说。“谁也不会感到惊慌。当我以极端严肃的态度告诉他们说,‘沼泽女人说过,鬼火进城了。你们当心啦!’人们将认为我不过是对他们讲一个童话罢了。   ①威廉·退尔(VilhelmTell)是传说中的瑞士民族英雄,他反抗当时统治瑞士的奥国领主,曾两度被捕。德国诗人席勒曾把他的事迹写成一部诗剧《威廉·退尔》。   ②这是安徒生的一篇童话的名字。   ③康康舞(Kankan)是19世纪中叶在巴黎流行的一种疯狂的四人舞。

5、“美”:

  雕刻家阿尔夫勒得——是的,你认识他吧?我们都认识他。他获得了金质奖章,到意大利去旅行过,然后又回到家里来。那时他很年轻。事实上,他现在仍然很年轻,虽然已经大了10岁了。   他回家以后,又到瑟蓝岛上的一个小市镇上去游览过。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来客,知道他是谁。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甚至还为他开过一次宴会。一切有地位和有财产的人都被请来作陪。这真是一件大事情,全镇的人不须打鼓通知就都知道。学徒和穷人的孩子,还有他们几个人的爸爸和妈妈,都跑到门外来,望着那些拉下的、映着灯光的窗帘子。守夜人可以认为这个宴会是他举办的,因为他管辖的这条街上的居民来得特别多。处处是一片欢乐的景象。当然屋子里也是欢乐的,因为雕刻家阿尔夫勒得就在里面。   他谈话,讲故事。大家满怀热忱、高高兴兴地听他讲,但是谁的热忱也比不上一位官员的寡妇。就阿尔夫勒得先生说来,她简直像一张灰色的空白吸墨纸。所有的话她立刻就吸进去了,而且要求多吸一些。她是高度地敏感,出乎意外地无知——她是一种女性的加斯伯·好塞尔①。   “我真想去看看罗马!”她说。“它经常有那么多的游客,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城市。请讲点罗马的事情给我们听听吧!当您从城门走进去的时候,这个城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要描写出来可不太容易!”年轻的雕刻家说。“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方尖石塔。这塔有四千年的历史。”   “一位风琴师!”这位太太大叫一声,因为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方尖石塔”②这个字。   有些客人几乎要笑起来。雕刻家也是一样,但是他的笑一来到嘴唇边就消逝了,因为他看到有一对深蓝色大眼睛紧挨着这位好奇的太太。这双眼睛属于刚才讲话的太太的女儿。一个人有这样的女儿决不会是一个糊涂虫。妈妈很像一个专门冒出问话的喷泉,但女儿则是静静地听着,类似一个美丽的、泉水之女神。她是多么可爱啊!她是一个雕刻家应该静看、但是不应该与之交谈的人。事实上她很沉默,话讲得非常少。   “教皇的家庭很大吗?”太太问。   年轻人仿佛觉得这句话的提法不妥当。他说:“他不是一个有大家庭的人!”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太太说。“我的意思是说:他有太太和孩子吗?”   “教皇是不能结婚的呀!”他回答说。   “这个我不赞成!”太太说。   她可能作出比这还要聪明的发问和谈话。但是如果她没有像刚才那样,发出这样的问题和讲出这样的话,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女儿在靠着她的肩,发出那样略带忧郁的微笑吧?   阿尔夫勒得先生谈论起来。他谈论着:意大利的色彩是多么美,山是多么紫,地中海是多么绿,南方的天是多么蓝——这种明媚和灿烂只有北国的姑娘的蓝眼珠可以超过。他的这句话是有所为而发的,但是应该懂得这话的她却一点也没有现出懂的样子。这也可以算是“美”吧!   “意大利!”有几个人叹了一口气。   “旅行!”另外几个人也叹了一口气。“美!美!”   “嗯,如果我中了五万块钱的彩,”寡妇说,“那么我们就可以去旅行了!我和我的女儿。还有你,阿尔夫勒得先生,你可以当我们的向导!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去旅行!我们还可以带一两个好朋友同去!”于是她对所有在场的人和和气气地点了点头,弄得每个人都胡思乱想,以为自己会被请去旅行。“我们都到意大利去!但是有强盗的地方可不能去。我们将待在罗马,只是到安全的公路上去看一看。”   女儿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一声轻微的叹息可能包含着许多意义。或被解释出许多意义!这位年轻人发现它里面的意义特别深长。她的这双蓝眼睛今晚特别为他而发亮;这双眼睛里一定蕴藏着比豪华的罗马更宝贵的内心和灵魂的美。当他离开宴会的时候,他完全被迷住了——被这个年轻的姑娘迷住了。   寡妇的住所现在成了雕刻家阿尔夫勒得先生最常去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专诚去拜访妈妈的,虽然他谈起话来总是和妈妈在一起。他是为了那个小姐才去的。大家把她叫做珈拉。她的真名字叫做珈伦·玛丽妮。这两个字省写起来就成了珈拉。她非常美丽,但是有人说她很迟钝。她喜欢在早晨睡睡懒觉。   “这是她在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妈妈说,“她是像维纳斯一样美丽的;一个美人是容易疲倦的。她喜欢多睡一会儿,正因为如此,她的眼睛才显得那么亮。”   这对清亮的眼睛——这像海一样蓝的水!这深不见底的静静的水!——该是有多大的魔力啊!年轻人现在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已经深深地坠人水底。他在不停地谈;妈妈在不停地问一些天真的、索然无味的问题——像那天晚上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听阿尔夫勒得先生谈话是一桩愉快的事情。他谈起那不勒斯,谈起在维苏威火山上的漫游。他还拿出几张描绘火山爆发的彩色画片。寡妇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事情,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上天保佑!”她说,“那原来是一座喷火的山!住在那儿的人不会受伤么?”   “整个城市都被毁灭了呢!”他回答说。“庞贝和赫库兰尼姆③就是这样!”   “那些人真是不幸!你亲眼看见过那些事情吗?”   “没有。这些画片上画的火山爆发,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不过我可以亲自画一张爆发的情景给您看——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他拿出一张铅笔画的速写。妈妈一直在坐着细看那几张鲜艳的彩色画。但她一看到铅笔素描就惊奇地大叫一声:   “你居然看到它喷出白火!”   有一会儿工夫,阿尔夫勒得先生对妈妈的尊敬似乎消逝了;不过他马上从珈拉的闪光中理解到,她的妈妈没有色彩的感觉。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她有最好和最美的东西;她有珈拉。   阿尔夫勒得终于和珈拉订婚了,这是很自然的。订婚的消息在镇上的报纸上登出来了。妈妈把报纸买了30份,因为她要把这消息剪下来,送给她的朋友和熟人。这对订婚的恋人是非常幸福的,未来的丈母娘也是如此——她觉得好像是跟多瓦尔生有了亲戚关系似的。   “无论如何,你将是他的继承人!”她说。   阿尔夫勒得觉得她这次倒说了一句聪明话。珈拉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她的眼睛在闪着光,她的嘴角上飘着一个微笑——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爱的。是的,她是美丽的,但是这句话不能老是重复着说。   阿尔夫勒得开始为珈拉和丈母娘塑造一个半身像。她们坐着让他观察,同时望着他怎样用手指塑造和修整柔软的泥土。   “我想这次你是因为我们才做这种琐细的工作,”丈母娘说,“才不让你的佣人插手的。”   “我必须亲自使用泥土才能造像!”他说。   “是的,你的礼貌永远是非常周到!”妈妈说。这时珈拉把他有泥巴的手紧握了一下。   于是他在这件创作中把大自然的美揭露给她们两人看,同时解释着活的东西是怎样高于死的东西,植物是怎样高于矿物;动物是怎样高于植物,人是怎样高于禽兽,精神和美是怎样由形式所表达,一个雕刻师的任务是怎样用具体的形象把这种美表现出来。   珈拉坐着一句话也不讲,只对他的这种思想点头。丈母娘很坦白地说:   “这一套理论很不容易懂!不过我是在跟着你的思想摸索前进。你的思想在打旋转,但是我要紧钉着它不放。”   同时“美”却钉着他不放,充满了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征服了他,控制住了他的全身。“美”从珈拉的眼角眉梢、一举一动放射出来,从她的眼神里,从她的嘴角旁,甚至从她的手指的动作中放射出来。雕刻家阿尔夫勒得坦白地把这话讲出来了,而且他,作为一个雕刻家,也能体会这话的意义。他只是谈论着她,想着她,一直到他的思想和言论完全统一起来。因为他总是经常谈论着她,所以她也经常谈论着他。   这是订婚期间的事情。现在结婚的日子到了、伴娘和礼物都齐全——这在结婚的演讲辞中已提到了。   在新娘的屋子里,丈母娘在桌子的一端放了一尊半身像。这是多瓦尔生穿着便服的半身像。他应该也是一个客人——这是她的意思。大家唱歌,大家干杯,因为这是一个愉快的婚礼,而新婚夫妇也是一对美丽的人儿。有一支歌唱着:“皮格马利翁得到了珈拉苔娅④”。   “这是神话里的一个故事!”丈母娘说。   第二天,这对年轻夫妇搬到哥本哈根去,因为他们将要在那儿住下来。丈母娘也跟着同去,为的是要照顾他们——这也就是说:为他们管家。珈拉将要过着少奶奶的日子⑤。一切是新鲜、美好和幸福的!他们三个人住在一所房子里。至于阿尔夫勒得,我们可以引用一句成语来描写他的处境:他像坐在鹅窝里的一位主教。   形态的魔力把他迷惑住了。他看到了一只箱子,但是却没有看到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件不幸,而在婚姻的生活中这要算是一件绝大的不幸。如果箱子一旦裂开了,它上面的金褪掉了,买它的人一定要后悔不该做这桩交易的。在一个大宴会中,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吊带上的扣子落掉了、却没有裤带可以应急,他一定会感到狼狈不堪的。不过更糟糕的是:你在一个大宴会中发现你的妻子和丈母娘专门讲些无聊的傻话,而你一时又找不出聪明的办法把这些假话遮掩过去。   这对年轻夫妇常常手握着手坐着。他谈论着,她偶尔之间吐出个把字眼——老是那么一个同样的声调,老是像钟一样敲两三下。只有当他们的一个朋友苏菲来拜访的时候,他的精神才算是得到一点解放。   苏菲不是太漂亮。她的身体当然也没有什么缺陷。珈拉说她的背有点驼,但是这只有女朋友才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头脑冷静的女子,她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家里可能是一个危险人物。她在这个玩偶之家里等于一股新鲜的空气,而新鲜的空气大家都认为是必需的。他们需要更多的新鲜空气,因此就走到新鲜空气中去。丈母娘和这新婚的一对到意大利去旅行。   “感谢上帝,我们又回到自己的家里来了!”一年以后妈妈和女儿跟阿尔夫勒得回到家里来时说。   “旅行一点意思也没有!”丈母娘说。“旅行真叫人感到腻味!请原谅我说这样的话。虽然我带着我的孩子在一起,我还是感到腻味。而且旅行费钱,太费了!你得去参观所有的画室,你得去看一切的东西!当你回到家来,别人问起你的时候,你简直没有别的办法回答!别人会告诉你,哪些是最美的东西,哪些东西你忘记看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圣母像我真看厌了,我差不多自己都要变成圣母了。”   “而且那里的饮食才糟呢!”珈拉说。   “连一碗真正的肉汤都没有!”妈妈说。“他们做菜的手艺也真够糟!”   珈拉对于旅行感到厌倦了。她老是感到疲倦——这是最糟糕的事儿。苏菲来和他们住在一起;这对他们说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丈母娘说:“你得承认,苏菲既精于管家,也懂得艺术。就她的家世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此外,她非常正派,绝对可靠。这一点,当珈拉躺在病床上,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苏菲表现得特别明显。”   如果箱子真正是一只好箱子的话,那么它就应该很结实,否则它就应该完事。这箱子现在真的算完事了——珈拉死了。   “她是那么美!”妈妈说。“她跟古董完全不同,因为古董没有一件是完整的!珈拉是完整的——‘美’就应该是这样。”   阿尔夫勒得哭起来,妈妈也哭起来。他们两人都穿上丧服。她穿起丧服很好看,所以她一直穿着丧服,穿了很久。于是另一件悲痛的事情接上来了:阿尔夫勒得又结婚了。他跟苏菲结婚了;她的外表并不动人。   “他走向另一个极端!”丈母娘说,“他从最美走向最丑。他居然能把头一个妻子忘掉。男人真是靠不住。不过我的丈夫完全不是这样!他比我死得早。”   “皮格马利翁得到了珈拉苔娅!”阿尔夫勒得说。“是的,这是结婚曲中的话。我也对一尊美丽的塑像发生了爱情——它在我的怀抱中获得了生命。不过灵魂是上帝送给我们的一个安琪儿:她安慰我们,同情我们,使我们有高超的感觉;而这尊塑像的灵魂我现在才第一次发现和得到。苏菲!你并没有带着美丽的形体和光彩到我身边来——但是你已经够好了,你的美已经超过了必需的程度!主要的东西究竟还是主要的东西!你的到来教育了一个雕刻家。他的作品不过是泥土和灰尘;我们应该追寻那蕴藏在它内部的永恒的精神。可怜的珈拉!我们的一生不过是像一次旅行罢了!在天上,我们将通过彼此的同情聚集在一起,那时我们可能彼此达到一半的认识吧。”   “这话说得不太和善!”苏菲说,“这不像一个基督徒说的话!在天上人们是不结婚的;不过正如你说的一样,在那上边,灵魂通过彼此的同情而碰到一起,一切美的东西都在发展和提高,她的灵魂可能变得完美无缺。甚至比我的还要完美。那时——那时你将又会发生你在第一次恋爱时的那种赞叹声:美呀!美呀!”   ①加斯伯·好塞尔(CasparHauser,1812-1833)是一个神秘的德国孤儿。人们传说他出身于贵族,甚至皇族,因此许多要人信以为真,和他交往。他骄傲自满,许多人都受了他的骗。德国作家瓦塞曼(JakobWassermann,1873-1934)曾写过一部关于他的长篇小说《加斯伯·好塞尔》。   ②方尖石塔的原文是obelisk。这是古代埃及人在庙门口竖立的一种四方形的尖顶石柱。后来罗马人运了几根到罗马。北欧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因此这位太太把obelisk这个字听成了organist(风琴师)。这两个字的发音虽然有些相近,但意思完全不同。   ③这是两个在公元79年8月被维苏威火山喷发时毁掉的古城。   ④据希腊神话,塞浦路斯的国王皮格马利翁(Pygmalion)用象牙雕刻出一尊美女像,结果他爱上了这尊像。爱情之女神维纳斯因此在这尊像上吹了一口仙气,使她有了生命。她的名字是珈拉苔娅(Galathea)。   ⑤原文是:“将要住在玩偶之家里”(Siddeidukkeskab),这是北欧一句成语,请参看易卜生的剧本《玩偶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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